當舞作來到第三齣「濱海道上(又譯『海濱大道』,Esplanade)」時,我開始折服於保羅泰勒舞團中,舞者的驚人舞技。

    一如舞作名稱所示,這齣「濱海道上」之初始即具相當濃厚的美式度假風情。男女舞者輕快愉悅而出,如同在沙灘上肆意奔跑燃燒青春的春風少年。這齣舞作中舞者的肢體動作與臉部表情顯得特別多彩,盡情的跳躍、燦爛的笑靨,是如此歡愉,又如此具有感染力。舞作中使用了相當數量的旋轉與騰躍,當女舞者的圓裙因旋轉而揚起,台下的觀眾就能因此感受到輕快與歡樂。

    然而舞作大致上可區分為兩個段落,一是歡愉享樂的白天、一是心魔四起的黑夜。當舞台上的燈光暗下,場景轉換成闃黑而深沈的夜,一束昏黃的光線悄悄地射入舞台,舞者們瞬時褪去白日的歡躍,停止迴旋、停止奔跑,只於夜色中緩步而行。當第一夜到來,男女舞者好似突然摘下了白晝時配戴的歡愉面具,一切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擺脫的糾葛、掙扎與拉扯。我總以為黑夜能讓人誠實,白日時一切的偽裝—不管是多麼地歡愉與放肆—一旦黑夜降臨便會毫不留情地消逝。我說,這是魔。當夜晚來到,人能更清楚而澄澈的看清自己,所有的慾望、不滿、苦痛、哀傷皆會傾巢而出,毫不客氣的化為千萬隻蛀蟲對人的肉身與內心給予無情的啃蝕。當陽光普照,一切的陰鬱與掙扎皆能完美地躲藏在太陽的背後;當陽光隱沒,心魔便如鬼魅般窸窣而至。

    黑夜中的舞者掙扎著,所有隱藏的猜忌、角力、爭奪喧然而至。男女間情感的爾虞我詐、光怪陸離無所遁形,沒有人有依歸、沒有人能享有安寧。一旦白晝降臨,曾經有的深沈算計又消逝無影,男女舞者歸於和諧,奔跑再起、歡笑如昔,女舞者翩然迴旋起舞。

    第二夜的到來似乎象徵著心靈依歸的漸然覓得,男女舞者不再如第一夜般無依躁動敵對,反倒如行星的運行般漸漸找尋到一種穩定而心安的軌跡,如同茫然無知的人們終在追尋後尋得生命的方向、情感的歸屬。兩兩成對的男女舞者緊緊相依,輕輕地闔上疲憊的雙眼,入眠。不安的心靈,終獲安寧。最後太陽升起,舞者翩然起舞。

    這齣舞作表達的情境其實並不深奧,也並不遙遠,舞者們扮演的角色一如我們周遭的人們甚或我們自己。心靈的偽裝與不安,永遠發生在每一個人的生活與生命——我們總能歡欣無憂似的面對人群,但也總在黑夜降臨時輾轉難眠。每個人的生命都必須經歷這番掙扎與迷惘,不管折磨你的魔是感情、是道德或是理想。當心魔降臨,所有白天隱藏著的壞念頭、不安靜便驟然顯現,光亮的陽光不見得能照亮心靈,闃暗的黑夜卻往往讓人無所遁形。  

    這就是保羅泰勒舞團的「濱海道上」,雖然平實卻不掩其絢爛奪目。

    值得一提的是,我特別喜愛這齣舞作的舞蹈編排,舞者的一舉手一投足皆能巧妙地打動人心。尤其是其中的一位女舞者(抱歉我的孤陋寡聞,我並不知道該名女舞者的名姓)特能將舞作的精髓與神韻詮釋的淋漓盡致。即便是一個簡單的轉身或舉手,都能強烈地感受到其所放射的豐沛情感與女性柔情。她的熱力是極具感染力的,當她綻開微笑,彷彿全劇場因她而光彩四射。在第一齣舞「天賜好音」,她即是整齣舞作的主要舞者,當時的我其實不懂在謝幕時最後一位走出的她到底擁有多美妙的魅力與舞技。但在這齣「濱海道上」中,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她的舞台魅力與熱能,當終場謝幕時,我更是難以自己的指著她大喊:「她超棒的!真的超棒的!」因為完美藝術而被激起的腎上腺素讓我激動莫名,我甚至可以說是因為這名舞者,讓我對當日的演出大大加分!今年的雲門未能讓我感動一年,但這個缺憾由保羅泰勒舞團補上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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