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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發現,迴避悲傷最好的方式便是放空。

「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張愛玲如是說。

在外婆的告別式上,很多複雜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如同跑馬燈般快速地在腦海中流轉。

叫我怎能不傷悲?

記得的是,在過去相處二十四年中,曾經的細瑣片段,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殘碎又零丁的話語。過去的記憶依舊鮮明如昔伸手可及,真切的現實卻是如此衰敗凋零渺無蹤跡。

何處是真實?

我彷彿開始奔跑,跑過這一週來每個傷悲滿溢的場景。我看見我站在外婆的床前,靜靜地端詳著外婆睡夢般安詳的面容;我看見我從嘉義開著車北上,緊踩油門乞盼趕上火化;我看見我第一次望著火化場邊臨時設立的外婆的遺照,如此美麗健康如昔。

一切彷若回到火化儀式結束的那一刻,我們依序為外婆的骨灰灑上祈福避邪的陀羅泥沙,然後過了許久我才想起,泥沙覆蓋下的白色物體其實就是所謂的頭蓋骨。

就只剩下這樣了。

我們空著手到來,也空著手離去,由不得我們作主。

就只剩下這樣了。

我看見幾天後的我開著車回到了屏東,擺放在祠堂裡貼著遺照的骨灰罈旁擺滿了鮮花,很美。外婆向來愛美,七十幾歲的她保養得宜總像六十出頭,所以我們也要讓她帶著最美麗的身軀離開。我說,外婆一直喜歡蘭花,她最愛蘭花。「還記得院子裡那個小巧美麗開滿蘭花的溫室嗎?」

我記得,只因為一切鮮明如昔,從未消逝。

所以我總有股錯覺,以為所謂的逝去並未發生,就如同這幾年來在外地唸書的我與外婆分隔兩地一般。我們都在,只是距離遙遠。

於是我很習慣地尋找外婆的身影,看著外婆的房間燈亮,觸摸房裡的用具。然後在離去時習以為常地轉過身想和外婆打聲招呼,說再見。商討事情時,我笑著對家人說:「去問問外婆吧!」雖然總是引起一陣失笑。

但這一切對我而言,卻是再自然也不過,我總覺得外婆還是會在我喚她時從門後探出,笑著揮手要我開車小心。

告訴我,這不就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嗎?

也許在多數的時候我會哭泣,無法言欲的悲傷悄然而至,但我仍希望能保持微笑,告訴外婆一切都好。

我於是漸漸學會起關閉思想。

因為思想意味著痛苦與淚水的到來,所以我只能放空,當腦中一切淨空時,也彷若一切皆空。

直到告別式的那一天,所有關閉的一切一擁而上,好似有人不小心碰觸了某個具有決定性意味的開關,閘門瞬然拉起,讓人無所遁形。

當記憶的閘門猛然拉起,曾經刻意遺忘淡化的回憶便以無比巨大的氣力猛烈敲擊,逼使人不得不面對。當腦中的記憶與身處的環境混然交雜,所有痛苦的感傷的不願意面對的,無論是所處的現實或是逃避的記憶,皆以強硬至極的姿態呈現。叫人如何承擔?

所處的現實逼迫我如此真切的看著前來弔唁的外婆的友人,以無比莊重的大禮向外婆跪拜,口中唸叨叨念念,淚流滿面。看著弔唁的人來來去去,有的人誠心祭拜行禮如儀,有的人虛應故事只為政治利益。而我們作家屬的,也只能依照所有禮數規矩,祈求一種完滿。

但這是我二十四年來第一次,痛恨自己身為一名女子,竟連披麻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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