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夜裡,我開車經過嘉義市中山路上的台灣銀行,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幕多年前的記憶。

那年夜裡的同一個地點,我瞥見一名老人站在台銀前的轉角,身邊放著一紙箱的小狗—MIX、褐色與黑色—紙箱旁放著一個紙牌,寫著:幼犬出售。

當時的我心想,難道老人不知道,在這個品種當道的時代中,MIX是賣也賣不出的嗎?

MIX,混種的雜種的「土狗」,隨處可見,大概鮮少人會掏錢購買吧。

路上抓就有了,不是嗎?

這個在當時一閃即逝的畫面,毫無理由的蟄伏於我的記憶;原本無聲無息不見蹤跡的,卻又在某天躍然而現,之後再也忘不了。

忘不了的是,一名老人站在暗夜街頭,腳邊擺著一紙箱的MIX混種狗,寫著:幼犬出售。

此般看似無足輕重的記憶,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以如此侵略的姿態傲然出現?使得在不同的日子裡作著不同的事的我,腦中卻老是湧現同一個畫面。

是因為老人?還是狗?

我想,是因為「老人」吧。

對於從小被外公外婆拉拔長大的我來說,「老人」有著無可言喻的重要性。老人身上那股特有的氣味,或許還伴隨著淡淡的煙草味道,有人說:「好臭喔!」但我覺得好親近、好懷念,好想來個緊緊的擁抱。

每個人心中都有隱藏的一塊缺口,而我正被這缺口牢牢的制約著。

為什麼夜裡的賣狗老人會不斷地從我千絲萬縷的記憶中躍出呢?當這段記憶湧出時,我老是想著:「賣不出去的賣不出去的……」在這個功利的社會裡,一窩MIX幼犬一文不值。

時代不一樣了,不是嗎?

是同情嗎?我捫心自問著。或許有吧!憑藉著過去社會裡的純真,或許MIX幼犬還能賣得一些價錢,但是社會變了時代變了,一切都不一樣了。時代的浪濤湧來,淹沒了街角的賣狗老人,以及我。

我相信我是懷舊的,我想念著舊時代的一切舊時代的人,或許是一切已然逝去,所以更加思念。因為不可得。

有天我說,我很懷念故鄉的人事物,喜歡與我一同成長的朋友們,因為我們對同一片土地同一段時空同一群人有著共同的記憶。你說你強迫自己向前,過去已然過去。

其實我沒說出口的是,當有一天我回到最最熟稔的處所,卻發現記憶中的一切蕩然無存,景物變了人逝去了,卻什麼都抓不住,當時的我有多悲傷。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傳入耳裡的消息開始全是疾病全是死亡,眼中看到的盡是衰敗盡是消逝,才發現生命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無可挽留。

是的,過去已然過去,追不回了。生命尤其如此。

當死亡一再降臨,無情地帶走身邊摯愛,我沒有武器與死神搏鬥。

當過去已然過去,我只能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尋找可能的熟悉身影。

賣狗的老人站在街角,我站在遠處遙遙凝視,街上的熙攘人群,靜音。剩下我與賣狗老人,可望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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